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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x方书剑】庭中花

年底复活冲业绩,第一次写这对,歪了还请老师们多多担待

由于不会起日本名(…)直接用了《信》的名字,请书粉不要捶我,给您磕头拜个早年!


给cj老师

这篇也是拖了好久,好几个月前她说想设计个和风的铁块块,我就说要给她cp整个日本黑道AU嗑一口,两个月前就开始写的文档终于鸽出来了。本来想昨天送给她,结果写一半写睡着了,属实是老了。

悄悄地讲,我存货很多,争取都陆陆续续磨出来。



龚子棋回到主宅时,已经是开春的天气了。

 

他是为什么被送出去的,又是为什么被叫回来的,家里的干部都心知肚明,也就没有人提起。

 

到家宅时还是清早,细密的雨珠斜着,宅邸门口守着一身黑的人,恭恭敬敬地给他开车门,手里举着伞,黑漆漆的伞面上滚着水与雾。

 

这样的雨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天看着阴,见不着太阳,裹了人一身的潮气。

 

他先是按照礼数去见了大家主,他的父亲,养父,武岛只是斜了他一眼——以一种阴恻恻的、不会出现在一位父亲身上的方式——而后,又将视线落回庭院中的樱花树上。樱花花期将到,枝桠已经开始吐苞,又被这场春雨一润,翻出了更密的粉。

 

武岛并不多话,他背着手,目光依旧痴缠着那棵樱,笼统地询问着他这几年的经历,龚子棋讲得轻描淡写,态度谦卑,只说了有好好跟着山田先生学——山田是武岛派去跟着他的,怕他忘了怎么拿刀拿枪,怕他变成一颗废子。

 

毕竟他曾经是最有资格接武岛位置的人。

 

武岛家的孩子十二岁拿枪,他不到八岁就被带进训练场,练体能与格斗,后来长大一点学怎么用枪。那不是孩子该会的东西,后坐力震得从手腕麻到肩膀。谁都觉得大家主器重他这个养子,未来家主的位置肯定是他坐。

 

直到那年武岛从北海道的宅子带回个女人,和那个女人六岁大的儿子,外人才看明白,唏嘘不已,看龚子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最好的只能留给自己的亲生骨肉,无论父爱还是名下的黑帮帝国,至于十几年来所谓的“少主人”,只是当年的武岛未雨绸缪,在给继承人养打手,养死侍,想给自己儿子磨把好刀。

 

只不过他与端在主堂那柄武士刀的区别在于,他终究是活的,不好磨。

 

没人会心甘情愿的接受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大摇大摆地径直夺走,龚子棋也是一样,只不过那时他的凶戾气还不会收敛,混迹黑道多年的武岛自然能看出他那副野心,他一边护子心切,一边又不舍得扔了这把磨了十多年的刀。于是找了借口把龚子棋送出国去,不许他回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认清自己的地位。

 

六年,他被“流放”了六年整。

 

武岛听了一会,大抵从他的话里已经听不出当年那头狼崽子凶戾的模样了,就摆摆手,说他回来这一趟辛苦了,休息几天再来帮忙,房间还一直给他留着——语气大有奖赏的意味,好像认为龚子棋会为此感恩戴德一般。

 

龚子棋没再多话,只是又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这趟回来还有其他想见的人。

 

日式的回廊狭窄,弯弯绕绕,所幸武岛为人古板,不喜改变,龚子棋凭借着那点已经淡薄到只剩片段的记忆绕到了宅邸最深处,那里是一处安安静静的小院,被木制的行廊与庭院割出去,绕着的小楼也只有两层高。

 

院里中的不是武岛酷爱的樱,是紫藤花,在廊间低低的垂着,像是一排排的花帘,层层叠叠的铺下来,护着养花的人,不让他人去窥伺。只是满院的紫藤也还没到花期,远不如龚子棋印象中的繁茂。

 

透过那些还未被春天抚过的空枝条,龚子棋看到了方书剑。

 

当年被领回来的不止他一个,方书剑比他小一岁,俩人到了武岛家都有了日文名,私底下却还是会用原本的名字称呼彼此,像是一个独有的秘密与联系。

 

但相比于人尽皆知的养子龚子棋,当年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方书剑的存在,他很少抛头露面,终日待在后院,武岛也从未正式介绍过他,就好像他不曾存在过。连龚子棋都只能在三餐时才能见他一面。

 

小时候,龚子棋曾对方书剑生出几分嫉妒,那时的他已经要和人对练,对手大多已经是青年,虽然对少主人心怀敬畏,但手下终究没个准,龚子棋天天从训练场出来都要青几块皮,碰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从未在训练场见过方书剑——明明都是一起进的武岛家,凭什么他就不用来?

 

而且,他也去过几次方书剑住的地方,当然是晚上偷偷的,武岛原本不许他去的,方书剑趴在美保子的怀里笑——美保子是曾经负责照顾他俩的保姆,长住在武岛家,善良又温柔的女人,就像是两人的妈妈,但在龚子棋五岁冒头时,武岛便不再让美保子与他接触了——笑累了,方书剑又翻个身坐起来,趴在桌上,撒娇似的央着对方剥橘子给他吃,作为晚上不能吃巧克力的补偿。

 

那时的龚子棋想不明白为什么武岛为什么会养着一只只能观赏的笼中雀。

 

六年过去,方书剑的模样也变了不少,眉眼被时间描得更浓,棱角更锐,已经是颇为成熟的样子,但依旧有股与黑道出身格格不入的气质,精致出挑,像是主厅里那一展屏风上描的清美人的骨和少年郎的皮揉在一起。他就坐在屋内的软垫上,正对着拉开的门,望着雨中的紫藤发愣。

 

像是在看花,又像是在等人。

 

龚子棋还清楚的记得,他对方书剑的印象转折在他九岁那年。气温骤降,饶是再好的身板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害了病,武岛难得宽容,许他休息几日。等到家庭医生走了,看护的仆人去煎药,他趁机裹了厚衣裳往后院跑,想看看平日里他训练时方书剑都在做什么。

 

他拐了个弯,却看到美保子坐在院子里偷偷抹眼泪,方书剑不在她身边。龚子棋蹑手蹑脚地绕过她,扒着窗户往里面瞧。

 

方书剑穿得很薄,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措施,他在这样温度的室内微微发着抖,嘴唇发灰,被他自己轻轻舔一下,又润成一种极薄的红。然后,他以一个极其扭曲且痛苦的姿势,将自己从几根极细的透明鱼线间挤过。当然,鱼线不止他身前的那几根,上面各自坠着铃铛。

 

年幼的龚子棋吓了一跳,傻乎乎地模仿着比划了两下,只换得了扭到筋骨似的一阵疼痛,但方书剑看上去什么表情都没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龚子棋换了个角度,看到面无表情的武岛拎着根三指宽的铁板站在一边。

 

他听到铃微小的响了一声,下意识地蹲下身去,屋内铃铛密集地响起来,清脆悦耳,像是有什么人鲁莽的穿过那些细线,拨出一首短短的曲,在这串调子的末尾是一声闷响,龚子棋耳熟,那是重物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龚子棋突然觉得恶心,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他那时候只知道弟弟也很辛苦,甚至要更疼,他不知道缘由,只知道自己要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吃饭时好吃的留给他,自己假装吃饱了早早离开桌子。有什么治疗外伤的特效药自己省着用,然后把剩下的半管偷偷塞给侍候的佣人让他们带去给美保子。偶尔有一些属下偷偷地给他带一些这个年龄小孩真正爱玩的小玩意,他自己也喜欢,但还是最后挑挑拣拣只留下一两件,剩下的全叫人给方书剑送去。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懂得多了,龚子棋也逐渐明白了那样的意义——他们生在暗处,但总要有人站在更可怖的黑暗里,那些道上人都不齿,却又必须掌握的手段,都压给了方书剑这个“不存在的人”。

 

可他看上去依旧干干净净,像是一枝紫藤花,轻飘飘地垂下来,等你仰头去吻他。

 

直到龚子棋走到近前方书剑才回神似的一抖,神情有些惊讶。他急急地站起身用中文叫了声“哥哥”,随即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去——龚子棋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襦袢,和紫藤花开得最盛时的颜色一样,边缘绣着云朵的花纹,大抵是刚起不久,没来得及更换。

 

“没事,”龚子棋说,“我就是来看看,待不久。”

 

“进来坐吧,还在下雨。”方书剑让开了一个身位。

 

龚子棋没多犹豫,敛了敛潮湿的外套进了屋。

 

屋内装潢愈发得简单,比他走之前还少了许多东西,多了个博古架,摆放着些不同材质的小瓶,有些面上带画,有些花纹是刻上去的,其中一个刻得格外歪歪扭扭,就简简单单一朵花,五个花瓣大小不一,丑怪丑怪的样子——但龚子棋没笑,因为那是十几年前的他给方书剑刻的。

 

俩人刚刚面对面的在桌边落座,方书剑就迫切地倾过身去,眉眼间的情绪生动得要命。

 

“还走吗?”他问。

 

龚子棋看他这样子又想逗他,故意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回来看个樱花,花谢了就走。”

 

不过,大概是这个说法实在太不靠谱,方书剑眉毛一扬,坐直了身体,埋怨似的嘟囔:

 

“樱花年年都开。”

 

——也没见你之前回来。

 

龚子棋恍惚了一瞬,觉得自己终于回家了。

 

“你是回来看少爷继承人仪式的?”

 

方书剑开口,说的话龚子棋不怎么喜欢听,他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认这个主,这次回来是做好了要斗个鱼死网破的觉悟——但这是他自己的战争,方书剑没必要知道,于是龚子棋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

 

方书剑的手掌搁在自己膝上,宽大的衣袖下露出手腕,两边都用绸缎质地似的东西缠了几圈,反倒看上去更细,见龚子棋没有吭声,小声地补了一句,像是小心翼翼的挽留:“留久一点吧,今年紫藤长得不错……”

 

“不走了。”龚子棋打断了他的话,方书剑脸上才终于又有了笑模样,龚子棋紧跟着询问,“家里怎么样?”

 

“老样子嘛。”方书剑掸了掸袖口,“我接手了一部分你之前的事,家里的人也认得多些了。”

 

“好事。”龚子棋点点头。

 

廊间传来一阵轻轻柔柔的脚步声,美保子进屋的第一眼就落在龚子棋身上,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端着茶盘的手都微微发抖。龚子棋起身紧赶了几步,伸手接过那些易碎的瓷杯陶壶放到桌上。美保子也老了,发丝见白,脸上的细纹愈发得多,但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她在屋里高兴地踱着步子,嘴里不住的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后像是真正的母亲那样拍拍归家儿子的肩膀,转着圈地打量他有没有瘦,眼里饱着一汪欣慰的泪水,“直贵前几天就跟我说你今天会回来,我还不相信,今天起个大早坐在门口,叫都叫不回来……”

 

龚子棋偏偏头去看方书剑,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心思被戳破的羞赧,笑眯眯地低着头,左手拎着壶柄开始侍弄茶叶。

 

“啊,对了,还没吃早餐吧?我去厨房那里,让他们把昨天新到的点心……”美保子还是老样子,忙起来就停不下脚,搓着手念念叨叨地赶出门去。

 

方书剑稍稍直起身,越过桌子,在龚子棋面前精致的小瓷杯中满了一杯绿茶。

 

龚子棋捻着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屋内究竟少了什么——“你的画呢?”

 

方书剑添水的动作颤了颤,但面上还是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一条线,语气轻快得很:“那个啊,早就不画了,摆着太占地方,就让美保子收起来了。”

 

“你当初不还想做职业画家的吗?”龚子棋扬扬眉,语气中带着点戏谑的翻起旧账,“还差点为这个逃家……”

 

“哥——”方书剑拖着明显是故意拗出的、黏黏糊糊的调子打断了他的话,眉眼间多了几分并不算认真的嗔怪。

 

龚子棋难得露了笑脸,嘿嘿乐了两声,夸张地做了一个抖鸡皮疙瘩的动作,但又在佣人来知会备了早餐时都敛起来,板着个脸人模人样的,方书剑就在一旁偷偷笑他,左手握成拳头抵在唇前,目光像条柔柔软软的猫尾巴,蹭着龚子棋侧脸飘了过去。

 

“等这边的事都处理完了,我们再一起去看樱花吧,那时我再画给你。”他轻飘飘地说,深紫色衣袍随着他的动作铺展开来。

 

那紫藤呢,龚子棋没来由的想问,紫藤什么时候开花?

 

 

后来几天,龚子棋也去找过方书剑,但他都不在屋中,碰见过一次美保子,对方低着头,小声说:“老爷派他去做事了。”

 

他也碰见过一次“少爷”,和他的母亲走在一起,龚子棋让开了位置,站在廊道边缘上微微欠身行礼。那女人——那位母亲——穿着樱粉色的和服,像一只警惕的鹰,将自己的幼崽护在身后。显然,她并不能接受武岛将这个义子接回家的决定。她的直觉是对的,龚子棋的目光越过她身侧,去看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孩子。或许、或许已经不能说是保护了,六年过去,那孩子已经有了武岛的模样,阴恻恻的一张脸,也同样近乎挑衅地直视着龚子棋的眼睛。

 

有些事在瞬间就明了了,他们都清楚得很,这场战争不可避免,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龚子棋见到方书剑已经是第三日的夜晚,他又来到满是紫藤花枝的院子里,迎面碰上了端着一盆水匆匆离开的美保子,她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屋里满是熏香的味道,龚子棋能闻出大概的草药,但是原本有安神作用的香气一旦过了头,就只教人头晕目眩。

 

“美保子——”方书剑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显得嘶哑又疲惫,“帮我把那瓶伤药拿上来吧,还是疼。”

 

龚子棋没吭声,鬼使神差地拿了自己刻的那只丑丑的瓷瓶上楼。

 

方书剑背对着楼梯,盘腿坐在木头的塌上,面对着一扇封死的窗户。他的衣服虚虚地环着身体,后背与肩头薄薄的新旧伤交叠着,最为显眼的是他脖颈间一圈新伤,殷红发青的手印形状,像是被人生生掐出来的伤痕。

 

他似乎是等久了,有些讶异地回过身,看见扶着楼梯皱着眉望向他的龚子棋,慌乱地一抖肩膀,将宽大的外袍重新卷到了身上,但领边只能堪堪掩住一点颈子。

 

龚子棋迈上了最后几级阶梯,空气中香气更加浓郁,熏得他脚步一阵虚浮。反倒是方书剑,左手撑着床一使力,利索地站起身来,双脚赤着踏在地上,几步走到龚子棋面前,衣袖一挥一卷,手中一只细颈小瓶一开一合,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散出来,直直刺在脑仁上似的,逼得龚子棋一抖,随即便觉得香气也不那么重了。

 

“香料是我自己调的,有些重了。”方书剑说话声音还是有些哑,多半就是颈上那一圈伤的缘故,他低声解释着,“我用来镇痛的。”

 

“我帮你涂吧。”龚子棋看着对方有些诧异的神情,含糊地跟了一句,“美保子出去了。”

 

方书剑这才露出了然的模样,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抖了抖肩膀,稍稍褪下了点衣服,露出脖子。他扫了眼龚子棋往手心里抹白色膏状液体的动作,细细地、磨豆浆似的匀开,就半是玩笑地打趣他:“你轻点啊——”

 

他抬起手,贴上对方脖颈间的伤,方书剑像是应激反应似的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只是站得更直了。

 

“你还挺会挑的。”见他没话,方书剑又开口,十分随性地谈起来,喉结在龚子棋眼前滚了一下,“这瓶旁边就是毒药了。”

 

“你做这些多久了?”龚子棋问。

 

方书剑的喉结又动了一下。他看上去似乎想要抗议对方真的很不会聊天,但还是把那些话都咽回去了,坦诚地说:“你走以后就开始了——其他帮派认为武岛家送走你是自断双臂,父亲没了明面上的震慑,只能从暗处解决一些问题。”

 

“好。”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龚子棋离开时,将那只小小的瓶子放回了架子上,然后悄悄地,将旁边那一只小瓶顺进了袖子里。

 

 

继承人仪式是件大事,武岛家有一整套代代相传的流程。龚子棋回来后没有抛头露面,大部分事宜都是方书剑安排下去的,即使接手了明面上的工作,他还是得活在暗里,美保子把一条条细则与命令从小楼内带出来,然后弯弯绕绕的再去前厅交给武岛家的部下。

 

从座次到流程,一切都井井有条。

 

龚子棋坐在台下,看着那位“少爷”得到一张摘取这个家族内绝对权力的通行证——但也只是通行证而已,龚子棋微微眯起眼,他知道不服的不只是自己,四周假情假意地对着口型宣誓的大有人在。现在的平静是浮于表面的,武岛一直有在见家庭医生,他活不了多久,说白了,这是一场竞赛,看看谁能在这段时间中拉拢更多的支持者,然后将所有的筹码摆上台面,争个你死我活。

 

如果不是台底下有几个各怀心思的人,这几乎是一场完美又顺利的仪式,但问题出在结束后。

 

龚子棋知道武岛早年间作孽结仇,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看来他把爱人与儿子送得远远的也不无道理,若是公开地养在城里,不知道几岁就被人掐死了。显然,有不少人根本不想让武岛家有一个确定的继承人,最好是被掘了根。

 

武岛坐在龚子棋身边,车里气氛有点沉,车窗都罩着帘子,光透不进来。但武岛倒是气定神闲。方书剑有应急的计划,早早地就将夫人与少爷送回了防守严密的宅邸,现在被围困住的,大多都是前来参加仪式的武岛家部下。

 

“直贵。”武岛突然开口,副驾驶的方书剑应了一声。“去吧,”他说,“既然让你做这件事了,你就要把他做完。”

 

龚子棋身体猛地一紧,原本在膝上虚握着的拳头不自觉地捏起。这个命令的意思谁都明白,方书剑在武岛眼中只剩下最后一点价值——作为一块盾牌,他不用挡住任何人,只要拖延时间就够了。他要方书剑拿命开一条路出来。

 

他分明看见方书剑在发抖。

 

这不对,我才是兄长,我才是本该担起这个责任的人,龚子棋脑子开始乱了,他向武岛转过脸去想开口,却看到对方手中的枪正对着自己。

 

“刚志,坐好了。”武岛拖着懒懒的调子,又催促似的喊了声直贵。

 

龚子棋在倒车镜中和方书剑对上视线——近距离、小空间,他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能夺过武岛的枪,但他不知道武岛有没有后招,或者如果他真的制住武岛,下一步他能怎么办——他看见方书剑懂他意思似的,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然后干脆利索的右手上膛左手持枪下了车,大抵是悄悄溜出几十米去,然后朝天空放了三枪。

 

“开车。”武岛说。

 

这条路线也是方书剑安排的,也只是应急用,在两公里外还有个“撤离集合点”,过程净钻着各种小道走,再加上注意力早早地被方书剑那三枪吸引走,他们根本没遇上什么阻碍。

 

“撤出来多少?”武岛问司机。

 

司机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武岛不耐地又催了一遍才开口:“撤离点…只有我们。”

 

龚子棋一颗心跌到了谷底——是,越多的人留下,方书剑活着回来的几率就越大。但能参加仪式的都是什么人,起码在武岛家算是干部级别,但他们也不该认得方书剑,理论上没人应该认识方书剑,甚至不应当知道有方书剑这个人,他名义上根本不存在于武岛家,现在,这些自视甚高的高层人员却一个个愿意为了方书剑去卖命,他的手段如何,他的手伸到了哪里,不言而喻。龚子棋一侧视线,武岛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下去了。

 

回到宅子里武岛一直站在大厅等,身形笔直,嘴角平平的绷着,大概是没想到六年过去,自己又养出来了一头狼,而且牙齿都已经咬在了他的颈上。反倒是龚子棋一直坐在一边,但武岛也没有赶他走。

 

将近一个小时后,方书剑回来了,是被两个高级干部小心翼翼地架回来的,他已经昏死过去,身上有两三处明显的枪伤,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衬衣,瘀伤和擦伤就根本数不清楚了。

 

武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他们把方书剑送回住处并给医生打电话。

 

跟着又回来不少人向武岛汇报,有的说会下去查那批人的来头,有的说会加强宅邸的安保巡逻,但在之前那一句话之后,武岛再也没有开过口。等人散光了,他才缓缓转过身,也不面对着龚子棋,反而弯腰去打量摆放在屋侧的武士刀,漫不经心的开口:“你知道该做什么吗?”

 

龚子棋面色一凌,站起身来,低着头回话:“但直贵那部分的工作……”

 

“噌”,武士刀带着一声凄鸣出鞘,刀尖重重地砸在龚子棋面前的地面上,锋锐的刀尖割出一条细细的缝。

 

“手下没了还可以再养,人心没了,就换不回来了。”

 

武岛把话说得明白,借着龚子棋的手拔了方书剑这个隐患,也要测试龚子棋的忠诚。

 

如果真的想要与“少主”正面交锋争一争位置,堂堂正正的取得他原本就应得的东西,这就是必须忍过去的一关,只有他这样做了,武岛才会真的信任他,让他去接触家族高层的人。龚子棋神情沉了下去。

 

“我只有一个请求,父亲。”——在八岁之后,他就几乎没有这么喊过武岛。

 

武岛神色多少有些讶异地松动,收刀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我希望直贵死后,能以真正的直系身份,葬在武岛家的墓地。”

 

武士刀被放回了木架上。武岛皱着眉扫了他一眼,最终摆了摆手:“随你安排。”

 

风卷着几片樱花瓣落进厅内。龚子棋在原地站了许久,佣人向他鞠躬行礼,然后在他眼前扫走了花瓣。

 

 

几天后,道上传开了消息,武岛家遭遇突变。

 

家主被毒蜂蜇伤,蜂毒诱发心脏衰竭,由于独自一人在花园中未能被及时发现,当场死亡,而他的妻子因过度悲伤精神失常,枪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后上吊自尽。

 

龚子棋成了家主“最合适”的人选,被拥上了位置。

 

丧事、喜事,葬礼、接任会议,然后以近乎狠厉的手段将高层换血,把武岛埋下的雷一个个拖出去。一切事务一轮轮办下来,等到龚子棋真的有了空闲已经过去将近半月,即使是武岛心爱的特培种樱花也凋零了一半,紫藤开始吐苞。他走上楼梯时,躺在床上的方书剑睁开了眼睛。

 

“我们赢了吗?”他问。

 

我们,他说“我们”。

 

龚子棋哽了一瞬,所有的故事在他脑海里连成了线——提前守在细雨前,布置好小瓶排列顺序的架子,匆匆离开的美保子和他颈上,现在回忆起,明显偏细的指印,“无意”透露的毒药信息,在仪式结束后突然出现的敌对帮派,自断后路式的曝光底牌……每一步棋、每一个看似无辜的动作,似乎都有着精心计算过的作用。

 

龚子棋在床边站定了,垂下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青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太过陌生。六年过去,对方被时间与经历揉成了另一个模样,记忆中的那个方书剑仿佛已经成了他扮演的一个角色,用来迷惑龚子棋去想起那些旧日子——那些他是“哥哥”,还需要保护“弟弟”的旧日子。

 

“你对我说的,有几句真话?”他问。

 

他现在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结果这最后一个威胁,方书剑挨得每一处伤都是真枪实弹的,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反抗的能力。

 

方书剑却在这时笑了,像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我说想和你一起去看樱花是真的。”他也不迎着龚子棋的本意说,就绕着讲,声音好轻快,像是终于卸下了担子,“但要画画给你是假的。”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第一次当着龚子棋的面解下了那一层层的遮挡——“我再也画不了啦。”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像哭又像笑,他手腕上留着一条狭长的、丑陋的疤,像是被刀尖粗糙地剖开,“武岛说,家里还可以教会我左手用枪,但没有人能教我用左手画画了。”

 

这一刀分明是直接割在他心上的,狠狠地将曾经柔软且光亮的那一部分割裂出去。

 

“我知道你不会向他低头,但如果换作是你的话,一定会等到武岛死后和他的儿子在明面上竞争——我太了解你了。但那太晚了,所有花的花期都要过了,我只好逼你用这种手段,对不起,打乱了你的计划。不过……”他又笑起来,真切地笑起来,眼里净是亲密,但这种亲密却让龚子棋指尖一阵发冷,“我听说了武岛太太和她儿子的事,我们终究还是一样的,对吧,哥哥?”

 

他还用着多年前方书剑央着他喊哥哥的语调,却又完全是另一个人。

 

“方书剑。”龚子棋没有回答他,只是叫他的名字,“直贵。”

 

方书剑就躺在床上仰视着他,笑盈盈地,隔了许久才又开口,释然的神情像是做了个了不得的许诺:“我不会对你下手。”他小幅度地点点头,似是为了证明这一切,他用胳膊艰难地撑起身体,向内侧挪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再次躺下时长舒一声喟叹,“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龚子棋没有拒绝,没有退缩,也没有继续紧逼,只是挨着他躺下,很快,他听到方书剑的呼吸就平稳下来,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所有的弱点。

 

终于迎来了一切尘埃落定,只差最后一步就位。

 

龚子棋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睁着双眼,望着简陋单薄的天花板无法入睡。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只觉得闷热。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越过方书剑,用力的推开了那扇他印象中一直被封住的窗户。窗户卡得很死,发出吱嘎一声巨响,还有木料的破碎声,久积的灰尘扑簌簌地掉到窗台上,方书剑却只是皱着眉歪了歪身子,没有醒——月光与春夜的风一起扑入屋中。

 

龚子棋望向窗外,突然明白了这扇窗一直没有敞开过的缘故。窗户正对着的,是那棵永远茂盛又堂而皇之的樱花树,虽然已经开始大片的凋零,粉白色的铺了满满一院落,但晚开的花枝依旧在月下开得肆意烂漫,香气宜人。儿时的方书剑能从这里看到龚子棋的房间,那是他得不到的承认;后来的他能从这里看到“少主人”的房间,那是他未能拥有的父爱。越过这些楼阁庭院,在细小的缝隙间,能看到远远的街道,外面有便利店,有乐器行,有公园,有画室。都是看似近在咫尺的平凡与自由,那是方书剑曾向往的一切。而这扇窗,隔开了他与所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而现在,窗打开了。

 

于是,月光吻着花。

 

月光吻着花。

 

月光平等的吻着每一处。

 

小院里的紫藤也要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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